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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篇(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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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四日,早上六點,武總

護士長將血壓計從景澄手臂上撤下,又看了看體溫計的讀數,溫和又無奈地笑了笑,“一切正常,真的決定今天就出院嗎?那麽深的傷口才養了一個星期,我們這裏可是有很多姑娘會舍不得的哦。”

“趙主任已經答應過了,一切正常就放我出院。”景澄好像怕人反悔似的強調,“我回去一定好好養著,這裏實在待不住。”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滕青提著保溫桶走進來,謙和又熟絡地跟護士長打招呼。

“小女朋友天天來陪著還待不住,”護士長揶揄道,“不耽誤你們倆餵早飯啦,早日康覆。”

景澄看著滕青在一旁慢條斯理地盛粥,心裏莫名急躁,又掃了兩眼手機。

昨晚睡前他發了短信給倪澈,直到今早上她都沒回覆,這會兒也說不準她醒了沒,打電話又怕擾了她的好覺,躑躅了一陣還是沒忍住,又發了條短信過去:我今天就回家。

“等會兒就回了,不用吃了吧。”景澄接了滕青端來的粥碗,提著勺子攪了攪,“說好七點過來的,這會兒還沒個人影,景良辰到底還能不能辦兩樣靠譜的事兒了!”

滕青咋舌,說好七點,這連六點半都沒到呢,不見人影究竟哪裏不正常?“就算今天回家也得吃早飯,你就這麽著急見你的倪澈麽,要是七點鐘他不來我就送你回家總可以吧。快點吃,不然我真要餵你了——”

“……”景澄坐在床邊往嘴裏扒拉粥,一碗粥幾下就見了底,“我飽了。”

滕青接過碗,當啷扣回保溫桶裏,“那就給你留一半肚子回去吃你的燭光早餐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幾天謝謝你……”滕青這幾天所向披靡地往醫院跑,攔都攔不住,的確讓他挺尷尬的,尤其最初他傷重那兩天,幾乎是任她擺布。可人家一不要承諾二不求回報的,他如果主動撇清反倒顯得不近人情。

好在這種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不靠譜的景良辰終於靠譜地適時殺了進來,面色凝重,印堂發黑,氣急敗壞得活像被掃把星附了體。

景澄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將指揮他收拾東西的念頭勉強壓了下去,轉口道,“局裏出事了?”

“不是局裏——”景良辰舔了下嘴唇,目光兜了一圈才落回景澄的臉上,“倪焰死了,在他名下的一處別墅裏,一小時前接到的報警,報警的人是……倪澈。”

景澄的臉上霎時出現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是驚疑、擔憂。淩晨,倪澈怎麽可能出現在倪焰家裏,她在那是自願還是被迫,有沒有人傷害她……

“她人現在在哪兒?”

“分局出的警,人還在現場,趙隊已經帶著人過去了,我也馬上過去,你先不要出院了,留在這兒等我消息。”

“你們是不是已經把她當作嫌疑人了?”景澄一把拉住景良辰的手腕,“帶我過去,如果她真的有嫌疑,那也應該是我親自去抓她。”

一刻鐘後,景澄和景良辰並肩坐在警笛嗚鳴的警車後排座椅裏,景澄換好了一身制服,深色挺括的布料愈加襯得他臉色白皙,帶著一種大病初愈孱弱的柔美,他緊繃的表情仿佛最薄透的瓷器般一碰即碎。

一路上景良辰接了幾通電話,身邊的景澄卻一言不發,指尖深蜷在掌心裏,任誰也猜不出他看似沈靜的外表下究竟掩蓋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法醫初步判斷死亡原因是經由頸動脈被註射了某種帶有麻痹作用的過量藥劑,引起了心臟驟停導致猝死,死亡時間在淩晨一點到兩點之間。

現場沒有明顯的破壞和搏鬥痕跡,門窗鎖完好,指紋和腳印已經提取完畢帶回局裏進行比對。

那片小區為保護住戶隱私僅在關鍵公共區域安裝了攝像頭,住宅近身和內部的監控都是住戶自己安裝和維護的,不幸的是,倪焰家裏的監控設備剛好在案發前被破壞了。

還有,交警和小區公共區域的監控視頻顯示最近三天倪澈的車子曾經多次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她又是第一個報案的目擊者,的確……很難排除嫌疑。”

很難排除嫌疑,這是委婉的說法,景澄心裏清楚,確切說是倪澈有重大作案嫌疑。“帶有麻痹作用的藥劑……具體是什麽?”

“這個鑒證科還需要進一步檢驗才能確定,但願不是手術時經常用來麻醉病人的那些。”

景澄深吸了一口氣,他擔心的正是這個,如果致命藥物是倪澈工作中能夠輕易接觸到的麻醉劑,那就對她更加不利了。

絢爛的東升朝陽裏,警車緩緩駛入一片紅楓掩映的別致園林,一幢幢歐式風格的奶白色獨棟建築錯落地分布在林間溪畔,雅致、聖潔,讓人很難想象在這樣美麗的風景中會發生什麽血腥而隱秘的事件。

景澄下了車,默然倚在門邊定神站了一會兒,似乎在平覆情緒,緊接著便不顧走動中傷口處隱隱傳來的牽扯疼痛,疾步跨上臺階,走進不遠處敞開的雕花對開大門裏。

百餘平米的大廳中,尚有散在各處搜證拍照的警局同僚,有的看見他走進來微微錯愕,連招呼也忘了打。

景澄幾乎是半跑著上了二樓,在二樓的小會客廳裏,趙隊正背對著樓梯的方向在講電話,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隨即整個人向旁邊錯了一大步,原本被他擋住的倪澈整個人暴露在景澄的視線裏。

倪澈坐在小會客廳一席單人的軟包真皮沙發上,只擔了個邊兒,雙手交疊在腿上,脊背挺直,頭卻低低垂著,半長黑發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這是個既防備又謹慎的姿態,跟景良辰對他說的一樣,倪澈報了警之後便在現場安靜地等著警察上門,但無論問她什麽,她不是不回答便是說自己不清楚,於認命一般的坦然中表現出格格不入的抗拒和不配合。

在她幾步之隔的茶幾旁邊,白色粉筆勾勒出大半圈人形圖案,可以推測出倪焰屍體的大致狀態,那應該是一個面對著倪澈斜倚在對面雙人沙發腳下的姿勢。

至少從倪焰死亡的一兩點鐘,直到淩晨倪澈報警,警方趕來初檢拍照後將屍體運走,這期間至少有三四個小時的時間,倪澈就一個人在這幢陌生的房子裏,同這具與她關系尷尬到難以描摹程度的屍體孤單對峙。

無論倪焰的死同她有何種關系,只要想到這一點,景澄收緊的拳頭裏像是正握著自己那顆酸極痛極的心,瞬間連呼吸都凝滯了。

倪澈低垂的眼眸中,一雙黑色皮鞋出現在視野裏,堪堪停在了讓她感覺安全的距離之外。她緩緩擡起頭,看見景澄的一瞬牽了牽嘴角,仿佛有些開心,但瞬間氤氳水潤的雙目又顯出深深的難過。

她緩緩站起身,雙手互握著大拇指垂在身前,視線貪戀地停留在景澄的臉上。

如果被警方帶走了關進牢房裏,大概就再見不到他了吧。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景澄穿警服,真的非常英俊帥氣,颯爽迫人。如果不是這般的身份和情境,或許她會走上前去給他一個傾盡全力的擁抱。

就在這時,案發地一位分局的同事走近,同趙隊低語,“領導,現場差不多就這樣了,可以把人帶回去了吧?”趙亮剛一點頭,就見這位警官熟練地掏出了手銬,想來他根本不清楚這位嫌疑人同市局的淵源。

趙亮趕忙擡手格了一下,還沒等他打太極的含混說辭出口,就見景澄朝前走了幾步,擡手從身後解下手銬,哢嚓一聲扣在了倪澈的左腕上。

趙亮:“……”

那一瞬,倪澈的嘴角又不易察覺地牽了下,隨即垂下頭去,視線落在景澄捏著手銬的手上。下一秒,又是哢嚓一聲輕響,景澄將另外一只環扣銬到了自己的右腕上。

他隨即緊緊握住了倪澈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了她泫然欲泣的臉頰,兩人之間的距離極近,已然算得上親密無間的程度,而他低下頭同她說話的姿態更是仿若兩只交頸的天鵝般耳鬢廝磨。

“沒事的,我帶你回家了。”

景澄牽著倪澈的手緩緩走下臺階,走出大門,穿過黃黑相間的警戒線,將一排排人影和警車慢慢甩在身後,“你的車在附近吧?”問完這一句,他已經看到了那輛S/mart嬌小的身影掩在楓紅樹蔭下。

車內空間有些局促,景澄人高馬大的塞在裏面頗有些不易,還因著兩人銬在一起的手他不得不從副駕一側上車挪到駕駛位上。安坐下來之後,景澄下意識按了下刀傷的位置。

身後趙隊和景良辰也上了同一輛警車,還有一輛分局的車子也打著了火等著跟上來。

倪澈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景澄,半晌才說出見面之後的第一句話,“你現在好嗎?”

這個問句稱得上沒頭沒尾,實際上無論怎麽看,此刻麻煩纏身狀態不佳的人都是她自己而已,哪有嫌疑人反過來擔憂警察的道理。是以問出這一句,倪澈顯然也沒有期待什麽回答,只是目光中的水波又深了一些,好像下一秒就會不堪重負地滾落下來。

景澄不知道她是怎麽將那些眼淚都狠狠鎖在眼眶裏的,盡管好幾次都呼之欲出,還是被倪澈生生給憋了回去。“看到你沒事,我也沒來晚,就很好。”

他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隨即發動了車子緩緩駛離小區,轉入環城高速。

“是你做的嗎?”景澄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轉頭看她,好像是希望親耳聽見她的答案,而不是二次分析她某種模棱兩可的表情。

“不是的。”倪澈平靜地否認了,語氣裏卻透著某種如釋重負。她是有作案動機的,也是有作案時間的,警方懷疑她完全合情合理。

“我知道了。”景澄的手又緊了緊,同時,腳下的油門也慢慢深踩下去,這輛車可以跑得多快,他是見識過的。

“這個混小子想幹什麽!良辰,加速,攔下他!”

趙隊所在的那輛大眾警車緊緊尾隨著S/mart加速追趕,“反了他了!”他一拳砸在副駕一側儀表盤的塑料蓋板上,突然爆出與之極不相稱的一聲呯然巨響,車身猛地朝右偏了過去。

景良辰扶穩方向盤,鎮定地點剎制動,車身劇烈震動之後緩緩停下來,“右後輪爆胎了。”

趙亮從車窗中探身出去,猛地朝後車擺手,示意他們趕緊追過去。少頃,他朝著癟掉的後輪胎狠踹了一腳,咆哮,“被人紮了,特麽哪個小王八蛋幹的!”

景良辰挽起袖子拖出備胎來,支起千斤頂嘆了口氣,“趙哥啊,你罵到局長大人了。”

趙亮:“……”

五環路上,S/MART幾乎要飛離地面般地滑向遠方,景澄從口袋裏摸出兩只銀色的小鑰匙丟給倪澈,倪澈會意地將鎖住兩人的手銬打開。

“你的手機不在身上了吧?”

倪澈搖搖頭,警方已經第一時間搜走了她的手機,那麽重要的物證怎麽可能留給嫌疑人帶走。

景澄掏出自己的手機,在屏幕上快速地操作了幾下,隨即落下車窗,猛力朝相鄰車道上一輛托運生豬的鐵柵式貨箱上丟了過去。土豪金的愛鳳從鐵柵頂端的縫隙裏落下去,引起了豬群一陣小小的騷動。

隨即,景澄掰到右側車道,從最近的出口沿匝道駛離高速,將車子開上了一條車流稀少且沒什麽攝像頭的支線路。

前面不遠處路邊停著一輛卡羅拉,車主面朝路基下方的壕溝聳了聳身體,似乎剛剛完成一場酣暢淋漓的放水。

景澄將S/MART停在路邊,拉著倪澈下了車,快步走到男子身邊,掏出證件亮在他眼前,“警察,現在需要征用你的車子,我們會支付相應費用並在發生損毀後照價賠償,希望你能配合。”

男子慌張地扣上皮帶,嘴裏下意識便應著,“配合配合,那得配合……”

“半小時後撥妖妖靈報你的車牌號碼,警方會把車子送到你指定的地點。記著,半小時。”

看著男子敬畏地顫著雙下巴狂點頭,景澄示意倪澈上車,隨即將沒熄火的卡羅拉瘋狗一樣地開了出去。

“景澄,你是想跟我亡命天涯嗎?!”倪澈錯愕地看向他。

倘若她自己洗不清白就此身敗名裂也就算了,起碼她不會覺得自己像竇娥那麽冤。可軍警世家根紅苗正的景澄不一樣啊,他現在的行為說得直白點兒就是縱容包庇、知法犯法,大好前程也許就這樣陪著她白白斷送了。

“沒有,我們兩個都不會有事的,我只是想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保護好你,我不能讓任何人冤枉你,把你關起來。”

景澄載著她在城郊一處遍布黑車的臨時客運站棄了車,隨後兩人步行了幾百米,招手攔下了一輛正規出租車,“封寧路。”

倪澈更加錯愕地看向他,他真的要帶自己回家嗎,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真的只是為了帶她回家?

“我們回家了,沒事的,累了就睡一會兒。”出租車後座上,景澄攬過倪澈的肩膀,覆著薄繭的手輕輕摩挲在她白皙纖弱的後頸上,居然也神奇般地起到了安撫作用。

倪澈的心緩緩鎮定下來,之前暗夜中發生的一連串險象環生、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隨著混沌的暗潮漸漸平息,噩夢般地模糊起來。

倪澈忽然感覺到側頸處被景澄有力的拇指猝然捏了一下,並不疼,也沒有痛苦,突如其來的麻痹瞬間吸走了她孱弱的意識,腦海中最後知覺便是自己靠進了景澄堅實溫暖的胸膛裏,仿佛支離破碎的渡船終於在沈沒前駛進了港灣,再沒什麽需要擔心的了。

半小時後,景澄將倪澈平放在一張掛著輕紗幔帳的圓形大床上,倪澈仿佛睡得很安穩,景澄的指尖輕輕撫摸她側頸的皮膚,“是我下手太重了嗎?”明明沒舍得太用力的呀。

他的手指觸碰到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慢慢提起,鏈子帶著一枚不銹鋼質地頗有點重量的十字架形吊墜滑出她的衣領。

耶穌會保佑你的嗎?無神論的景警官端詳了一會兒,又輕輕將墜子塞回她的領口,那就保佑你吧。

景澄轉身倒了一杯溫水,拆開一粒藥片丟了進去,托起倪澈的肩膀餵著她迷迷糊糊地喝了。

“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了我就回來了。”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了一個吻,雙唇卻戀戀不舍地順著她挺直的鼻梁緩緩滑向了略顯幹燥的一雙柔唇。

景澄站起身,擡手用力按住下腹的傷口,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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